古老的奥运回到故乡，新鲜的雅典两眼迷茫 一个中国人的八月雅典

　　特约撰稿 剑兰/发自雅典

　　我怎么比人家还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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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幕前的最后一夜。夜泳罢，我垂着长长的头发幽灵一样晃过没有月亮的走廊。飕飕的凉意直透肌肤，我情不自禁拿手去抚裸着的臂。这一摸不打紧，几个木森森的硬疙瘩吓了我一跳。蚊子咬的？又过敏了？就跑去跟一个朋友诉苦，这MM就很肯定地对我说，一定是你体内湿毒过甚。霍霍，原来这些包包是蘑菇的一种啊。

　　于是想湿毒过甚的原因。发现自进入八月以来，已连续工作12天、每天工作8小时(之前适应南欧典型的5小时工作制并养成午睡习惯)、午睡暂停、绝少出门、没有娱乐，惟一的运动游泳已变成夜宵。湿毒就是为此来拜访我的吧？

　　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个希腊人，因为越来越酷爱食用橄榄油，越来越充分地热爱大海阳光，希腊队赢球居然比希腊人还兴奋，身材居然也越来越希腊，不过最根本的疑惑是搞不明白：人家办奥运会，我怎么似乎比人家还忙乎？

　　不止我，我的中国朋友们都几无宁日地将奥运会当作一场必须打赢的硬仗，进入战备状态。包括大使馆、中资公司、留学生、华人华侨、媒体在内的所有在雅典的中国人全都一脸兴奋、众志成城。

　　雅典的中国人数量远远无法和当年的悉尼相提并论，但大伙儿都不怕麻烦地一次次约好了一起去购票，只为能坐在一起为中国队加油。令人感动的是福建浙江两省的商会，由商会出钱为很零散的小货主们买票以发动他们去看比赛。我有幸参加了其中为啦啦队准备横幅的活动，同志们剪了几天字儿个个手上磨泡，辛苦程度很出乎意料。

　　节日在别处

　　从上半年开始，便有一批又一批的中国人以各种理由来到雅典。先前觉得希腊是欧洲中国人随处可见景象的惟一另类，这一印象在今年轻易被打破，虽然还不像法国偶见中文标识或是像德国居然有中文明信片卖，但雅典市中心普拉卡老城区一家以外国人为主要消费对象的民族歌舞餐厅，已经在用不标准的中文唱奏《康定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和《皇后大道东》了，大陆港台人士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扰。中国人对奥运会举办地的兴趣明显大于所有其他国家的游客，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有义务帮北京看一看，雅典是怎么准备奥运会的，我们不是想要举办史上最成功最漂亮最赚钱的奥运会吗？

　　我在希腊，我国内的朋友也跟着忙乎得垂涎满地。还有收集纪念封、纪念币、纪念邮、纪念章、纪念T恤甚至杯子帽子袜子鞋子的各路诸侯，纷纷来电来函来妹儿，幸亏奥运纪念品价格高昂我强忍住没白送，不然早天天喝西北风了。

　　猜大部分的中国人都像我，喜欢这种盛大的热闹。这或许不只因为我们人多，更因为长在我们骨子里的群体性和归属感。传统的中国家庭最喜欢一大家子住在一座四合院里，把磕磕碰碰的锅碗瓢盆交响当作兴隆指标。我甚至觉得这与几千年的一个天子的声音就号令天下的中央集权制也渊源深厚。每逢有重大活动，人人都颠颠地热血沸腾。比如我能为北京第一次申奥失败泪飞倾盆，也能为中国足球队打入世界杯这样微不足道的胜利步行到天安门广场。而自从亲身感受过一次北京工体八万人齐喊同一句口号的激动后，我就知道为什么那个著名的“牛×”的口号为何会如此难以戒掉反令人趋之若鹜了。

　　奥运着你的奥运

　　生活着我的生活

　　我们如此热闹，不知那些正主儿雅典人，都在忙些什么？

　　房子七月底就到期，想跟房东谈谈续签合同的事。一打电话，他的声音由海涛伴着就传了过来，原来全家都上岛了。雅典人在八月通常只留雅典娜在神庙里看家，自己就呼朋引伴、挈妇将雏地奔到岛上去探波塞冬叔叔。那是人世间最惬意的生活之一了。度假归来，人最骄傲的就是扬起胳膊，意思是你看，我的胳肘窝都晒黑了！

　　我虽然对晒黑自己没有什么兴趣，但对畅游爱琴海颇为垂涎。不过欲望归欲望，依我一点上不得台面的自觉，总觉得这时候怎么可以离开雅典呢？用中国话讲，在祖国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掉头就走呢！我在雅典亲见一位花甲老人打车从遥远居所回到“户口所在地”参加大选投票，曾大为感慨。可是可以为大选从一个城市回到另一个城市的雅典人，为何不愿在开奥运会的时候留在自己家里呢？奥运期间有一半雅典人会上岛度假，半座空城，谁来为奥林匹克运动回到故乡摇旗呐喊？

　　我的朋友、24岁的珍妮刚从岛上回来。对她而言，休假远比看奥运重要，钱都用在岛上了，至于比赛，只准备和家人一起去到终点看马拉松比赛，因为那场的门票最便宜，只有10欧元。

　　掏钱的门庭冷落

　　收费的磨刀霍霍

　　像珍妮一样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因为奥运会门票的出售情况在八月之前一直不很理想，最近几天才有所回升，一天也能售出去五六万张了，目前虽然只是过了总票数530万张的半数，但基本达到预期目标，或许这与外国游客的大量涌入有关。

　　同样的情形也适用于奥运纪念品。纪念品去年就已推出，不过价格高昂、乏人问津。普通希腊人是不会买的，就算买，也是为了送给外国朋友。如今，街上穿奥运衫的似乎颇为显眼，其实除了工作人员(这些人脖上都挂个大牌牌)，都是来自五大洲四大洋的老外。记得国内每逢重大活动，总有些赞助之类可令够分杯羹的同志们小有斩获，譬如一顶帽子一杆钢笔之类，不过在雅典，想叫奥组委出血，还请您趁早断了念想。奥组委虽然在文化部的领导下统筹奥运事宜，但它并不是一个纯官方机构。其主席吉安娜女士正式的工作是船运业大亨的夫人。

　　不肯花钱的雅典人更懂得利用奥运赚钱。对于那些满怀热忱的外国游客来说，这是一个残酷的八月。奥运纪念品的价格从来就不菲，一枚小小的纪念章价格为7.9欧元，中国产的毛绒吉祥物雅典娜和费沃斯依大小从4.99至59.99欧元不等，一般的T恤在20-50欧元，按1：10.3折成人民币，都颇骇人。而出租车司机在今年三月的大选前例行罢工，听说其要求中竟有一条是切勿严格规定出租车安装计费表，为的是至少奥运期间还能狠狠宰上一把。旅行社的指南上每条线路所列价格都毫不客气地注明“此价格八月无效”。饭店旅馆一类就越加离谱，基本都将原价格翻番，普通的标间，300-600欧元的价位也算常见。租房租车，都是天文数字。特别是租房的，月租要在万欧元以上，平时一个两三居也就一千欧元。为此，当局专门成立稽查机构，目前据称已经查处了500名黑心店主。超出常规的高价也阻碍了旅游业的发展，国家旅游组织主席哈瑞·柯柯西斯就挺痛快地承认，把宝都押在一年里不对的，价格也不能这么离谱儿吧。

　　不愿委曲自己

　　二战以后，雅典城就形成现在的规模，几十年来，这个城市一直慢吞吞地爬行，因为处在地震带所以不建高楼、因为街道狭窄又不规则所以交通拥堵，但人们习以为常，对现代化的城市并无过高的欲望，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来盖场馆、修轻轨和高速。相反，倒是头脑清楚地看到奥运会带来的虚假繁荣和因为安全开支过高引致的沉重债务。

　　虽然古奥运会最初即源自希腊的奥林匹亚，事隔数千年后的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又在雅典举行，但希腊人对如今已被商业化得面目全非的奥运会认同感仍然有限。没有人用什么光荣感自豪感来教育他们，也没有什么全民学英文的运动。场馆建设的蜗牛速度差点成为全世界的口实，可是没有工人肯在下午或晚上或周末加班，甚至在行业工会组织游行的时候也照旧上街。

　　而奥运服务人员的情形也颇出人的意料。我在主会场旁边一家超市偶遇许多戴着奥运工作人员标志牌的年轻人，和一位帅哥攀谈，才知道他是雅典大学的学生，受雇为德国代表团工作。之所以说受雇，是因为他明确告诉我自己不是志愿者，其实也不是完全自愿放弃休假来此，只为着待遇丰厚，才肯牺牲一把。我有些惊讶，这样的事如果在北京，就算无偿，也是要在大学生中间千挑百选的。

　　冷漠之外，还有着对自己生活被打扰的不满。按照中国人的心理，奥运会如同盛大的节日，全民一条心是怎样兴奋莫名的时刻，能有机会投入历史的洪流又是何等幸事，政府做怎样的安排都无可指摘，就算委屈也不过一个月而已嘛！雅典人可不这么想，头顶飘着一装满摄像头的大飞艇，满街警察和摄像头，这岂是人的生活？交通管制、奥运专用通道是否合理？正当权利为什么被剥夺？

　　谁更欢迎奥运会

　　希腊足球队在2004年欧锦赛中夺冠，雅典城彻夜狂欢，至今出租车仍为之国旗高悬，我混迹其中，都热血沸腾喊至嘶哑。那种全民共襄盛举的疯狂，整个城市高呼“HELLAS”(希腊文的“希腊”)的震撼，在雅典已经数十年未见。希腊人民是否真的并不需要一种可令他们重拾昔日光荣的民族精神？不，我想他们需要。可是为什么奥运会却无法使他们亢奋？看看一位普通市民写给报社的信吧：

　　“我曾听到一些国人说，你应该学会享受那些你无法避免的东西。我忍不住想，即将到来的奥运折磨大概就能提供给我们这样的东西吧。一直以来，雅典都是一个到处充斥着脚手架和未竟楼层的大工地，而现在，它简直伤痕累累！我想我应该感谢那些在窗外和门口晃来晃去的警察先生们，他们除了使司机们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寻找替代路线外，还剥夺了他们这辈子惟一一次将车坏在奥运道上的机会！这就是雅典，一段与超额预算交相辉映着的残路。他们怎么可能指望我们友善地对待他们的广告，指望我们适应这个我们的权利迅速消失却还要笑着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感到很受欢迎的城市呢？问问任何一个满身泥污、无端受辱、疲惫不堪的雅典人吧，问问他们是怎么看待奥运的，问问奥运会是怎样改变他们的生活的吧！”

　　古典时代的希腊盛行着的人文主义，在于力促个人的全面发展，但也存有缺乏信仰与道德约束力而使社会公德弱化的缺点。虽然那之后希腊又经历过各种思潮并曾经成为东正教国家，而现代希腊人在血缘上与古希腊人是否一脉相承已很难确证，但从普通希腊人对待奥运的态度上，这种传统似乎仍有留存。毋庸置疑，希腊人是热情好客、率直可爱的，但也许对他们中的太多人来说，过于商业化的奥运只是部分人的游戏罢。

　　真的，有时候我就是觉得，中国人真是太适合开奥运会了。